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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 辩经 (第2/2页)

老头子说不立危墙之时,文彦博还在打量那屏风。看的老包都有些毛了,按礼数说,他不应该绕过屏风去看一眼,但是万一他真绕过去看到和尚,倒是让包拯有些难堪。

“学生,愿闻其详。”

“昔太甲不明而虐,不遵汤法,乱德。伊尹放之于桐宫。伊尹摄行政当国,以朝诸侯。帝太甲居桐宫三年,悔而自责,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。帝太甲修德,诸侯咸归殷,百姓得以安宁。”

“此乃太史公所录殷商旧故事?”

“以包龙图所见,伊尹算是大贤还是大逆?”

“依我看么,自然是大忠大贤。然而学生驽钝不知于危墙之说有何干系?”

“呵呵,我大宋可有太甲乱政的危局?若是危局可比危墙?”

“似乎没有啊。”

“我虽与范希文政见不一,却又独敬重他在《岳阳楼记》里,先天下之忧而忧之论。不见危墙,只是未有,先天下之忧的先见之明。而伊尹霍光之类,都是有洞见危墙的先见之能的。”晏殊道。

“依我看,每朝都有太甲之危,而伊尹霍光这般大决断的贤相却不多见。”文彦博突然说话,他终于停止了对屏风的研究,返回来一唱一和。

“文相亦有高见?”

“论语言:大德不逾闲,小德入可也。常言也道,君子之有所为,有所不为,凡大节不亏,则小节不拘。”

文彦博大概嫌老头子进主题太慢,他决定再挑明些。

“哦?”

“天子亦有不明之时,若不明,我等奈何?”

“难道是法伊尹霍光?”包拯道。

“倒也不必那样。自董仲舒起,君臣间便有常例,君臣以天道论为政有无失德。凡德政必有祥瑞,恶政则有妖孽横生。故而,君臣借天命论行政得失,各有论述,各自进退,不必伊霍那样刚硬。”

“这些,我们似讨论过?”老包说。

“然而,世事难料,谁承想……”

“然而!”一边晏殊加大嗓门,压过文彦博强行插话。“然而,先帝聪慧过人,竟然假做了天命,携天命而却朝臣,坏了董公以来论政常例,此当如何?”

“当如何?”

“便是大德不逾闲,小德入可也。”文彦博接茬儿道。

文彦博和晏殊两个人绕来绕去,就是想说做臣子的在大是大非面前,在天子破坏了默认规则的情况下,其实有便宜行事的正当性。

包拯当然知道他们的诉求。自两汉以来,君臣之间的制衡一直都依靠一套天命论。也就是天子失德,群臣就依靠各种灾异吓唬皇上,让政治不至于偏离正轨太远。反正每年都能找到很多大大小小的诸如天上下冰雹,河堤决口的灾变,一般情况下解释天命的权利在朝臣引导的舆论手上,所以制衡总是存在。然而到了真宗朝时,真宗皇帝用了一招天书下凡把天命的解释权抢到了自己手上。这手装神弄鬼就打破了一千年来君臣间的默契和平衡。

包拯猜到他们铺成这么多就要进入正题了。

“大节不失,小节不亏?晏公要说的,可是三十年前起的帽妖之变?”老包笑道。

“哈哈哈。我要来时,文相公也阻拦,怕时间久远,事情繁杂,难免纠缠不清,不好详说,我说那包龙图是聪慧明辨之人。不错不错,三十年前,先帝承接天书之时,便是要权衡大节之时了。”

“所以有了帽妖?”

“有了那话儿,虽是惊了圣驾,却又一扫朝堂上污浊萎靡之气,一时无人再敢装神弄鬼。我呢,也已近风烛残年,敢认下这桩事,也敢说这样的话:老拙,大节不亏。”

“……却有些欺君。”

“何谓欺君?是天子不知事理吗?天子自然知道。只是天子假托天命在前,我们装神弄鬼在后。君王雅量,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,却也只能自省自身,不会说破。可谓太甲修德,殷祚绵延。我虽有些自行其是,却也可自比伊尹。”

“先帝固然雅量,然而得其所哉!得其所哉! 故君子可欺以其方。”

“包龙图,何必拘泥小节?”文彦博说。

“晏公久不出府,今日来,不仅仅是来谈三十年前小节的吧?”

“自然。如今,客星出星关,又是一场异象。可知此事会如何终结?”晏殊问。

“我问了那司天监的杨春官。他与我讲,这几日,那客星暗淡,以历代天文志所载,看来就要消失。”

“所以,我们也得事急从权。免得这客星不见,换来一场空。”

“从权?这又如何讲?”

“包龙图,如何看这司天监的杨春官?”

“当世奇人。能辨星斗走向,验明历法,修定农时,于国于民都有功。”

“此言差矣。”晏殊大摇其头,边上文彦博也叹息一声。

“请老师教我?”

“司天监的一众春官,俱为佞臣也。每有星辰变化,便解为符瑞吉兆,强应天命。若日日都有祥瑞应天命,则君王何来失德?君无失德,要群臣何用?”

老包必须承认,晏殊确实是辩经高手,能把歪理说直了。

“晏公高论,若君无失德,则不必纳谏,此非国家之幸,乃亡国之兆。”文彦博说。

“那与客星即将消失又有何干?”

“呵呵呵。这客星刚出,司天监便说是吉兆,如今景福宫也闹了鬼,承天祥符门上石龙也崩坏了,诸事都是恶兆。便是那天文奏报不验,该定罪罢官。”

“杨春官区区四品,罢了他官又如何?”包拯问,他敏锐感觉到,这两个老头子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消灭一个杨惟德。必然还有更大图谋。

“我听说,这件事还牵连到了那窃据高位,面颊刺字的武夫?”晏殊说。

屏风后怀良一震,他意识到,晏殊想要解决的是狄青。

“晏公说的是那狄公?”

“不是他还有什么人?”文彦博接过话,“自我大宋立国,便是以文抑武,从未听说有武将为枢密使的。”

“我越发听不懂了。这件事分明是弥勒教妖人诬陷狄公。”

“然而,只要包龙图暂不说破,放那谬论流传。以官家的疑心,自然罢黜了那狄青。须知他霸占大相国寺,每上朝必马队开道招摇过市,这汴梁城里多少士绅高官,多少当朝前朝的重臣,早看他不过。此刻正好借弥勒教,除掉他。”

“借贼人之手除掉国家柱石,这也算大节不亏?”包拯提高嗓门道。

屏风后和尚起身,他想要走出来参与辩论,他已然觉察到老包处在下风;对手也实在有些无耻,滥用了大节和小节的解释权。所谓不拘小节简直就成了没有下限,而大节不亏则形同虚无。但是他又一想,觉得自己只是和尚,出去也没什么分量。于是决定自作主张,于是从后门面门绕出去,绕到前门向外走。正好碰见徐冲向里闯。徐冲手上还缠着白布,似乎受了点伤。

两人一撞见都吓了一跳。

“大师,你怎么出来了?尸体可解剖了?找到那东西了?”

“找到了找到了,不过此刻正有要事,你也别进去了,速速去借匹好马与我,我们一起去大相国寺。”

“去那里做什么?”

“去请那狄青来。”

“请他?如今已近亥时,那狄公怕是早睡了。我们去打扰,怕被他那些家丁乱棍打出来。”

“无事,我一直在那相国寺前门做夜市,知道他每夜此时正背疮发作,有时候叫喊的如杀猪一般,外面都能听见。我去了,他便好了自然不会恼。”

“哦哦?这可是你说的。”

“他那些家丁要乱棍打杀,也先打我。”

徐冲全然不懂和尚要干什么,不过不是细问的时候,赶紧从旁人那里借过一匹马,与和尚两人一起骑马向大相国寺去,好在路倒不是很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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