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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 闻道秦兵下武关,君王留连犹未还(一) (第2/2页)

“纫兰啊,垂沙之战唐昧身死,我没有处理好,这是我的过失,庄趫作乱也是很快平息,寡人当真老糊涂了吗?自己亲儿子要去别国当人质,刚从秦国死里逃生,又入了齐国虎口,你说,齐秦有什么分别,都是豺狼。”楚王很是愤慨,他一心只想为了楚国利益,结果在这乱局中,你要吃了一口肉,他国却没吃上,还要让你把肉吐出来,吐不出来就打到你吐出来为止。

“灵均,其实归根结底,还是国力和地缘之差。齐国吞并燕国,我等与秦国结盟,大王为合纵之长,迫使它又将燕国吐了出来,齐王难道没有统一天下之决心?秦国吞并巴蜀,形势急转直下,六国尚未插手,巴蜀已然归秦,我楚国独木难支啊。我大楚吞并越国千里之地,齐秦能袖手旁观?此中情形,与你无关,你在我心中,一直都是好楚王啊,我大楚通航兴商,民众可至大洋之外,大楚之威名扬海外,这都是你的政绩啊。”屈原抚慰道。

“纫兰啊,当初你讲的励耕战、举贤能、反壅蔽、禁朋党、明赏罚、兴农商,移风易俗,做的很是出色,可是我实在顶不住那些贵族的压力,单单依靠你我二人之力,变法,难啊。纵使如此,我楚国也在那时候呼风唤雨,天下列国莫敢小视。如今,为何会沦为此种境地啊,是个国家便来欺负我等,寡人哪里来的信心再当这一国之君,哎。”英武帅气俊朗的楚怀王像是霜打的茄子,蔫不拉几。

“灵均,莫要气馁,凡事预则立,不预则废,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,说什么也是无益。只是,武关会盟,灵均,你不能去。”屈原一把拉住楚王,说道。

“寡人有得选吗?我要是不去,秦人说我不愿意会盟,那就怨不得我揍你了,这不给了秦人口实吗?我楚国能战之将,不能都拼在与秦人的作战中啊。寡人要是去,也许会有那么一丝希望,万一会出现像当初黄棘会盟的盛况呢,毕竟,楚系在秦国还是有很大的话语权的。”楚怀王依旧抱有一丝幻想。

“灵均,当初黄棘会盟,秦国极其依赖我楚国,目的也是拆散齐楚联盟,我占据了主动,可是眼下,战局失利,武关会盟,怕是城下之盟啊,今时不同往日,王上若是去了,怕会被羞辱啊,楚系虽然在秦国有话语权,可要是芈月不站在我楚国一方,而是为秦国利益着想呢,嫁出去的人,怕泼出去的水啊,与虎谋皮,王上,绝不能以身犯险啊,我愿替王上前去。”屈原极力劝阻,楚国可以没有屈原,但不能没有楚王,蓝田之战战败,楚王可迅速纠集兵力重新部署,垂沙之战战败,楚王迫使贵族低头纳税,抵抗秦国,这种号召力,是屈原所不具备的,若是楚国危难,他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。

“这种场合你哪能替代,哎,说笑了,纫兰。寡人去与秦国会盟,太子在齐定不好过,你说,他会怨我吗?”楚怀王拉着屈原的手,叹了一口气,转头看向殿外的点点烛光。

“灵均,你对他过于纵容了,他杀秦人而私自回国,你对他却没有太大的责罚,从内心里,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对,你过于仁慈了。就像那些旧贵族一般,他们我楚国的蠹虫。”说到旧贵族,屈原不禁义愤填膺,声调都高了一些。

“唉,纫兰啊,不可如此,你怎么总是这么愤世嫉俗,直言陈谏,我懂你,所以你能在楚国立足,若是将来我遭遇不测,谁能护你?我楚国有楚国的国情,我能不知道吴起变法,打压旧贵族,集权于国府的重要性,可这是一个慢过程,便是那卫鞅亲自来我楚国,他也不行,你就不能试着改改你的性子吗?”楚怀王一听到屈原说旧贵族,便打断了他的话语,旧贵族也该是拉拢和打压同时进行,若是依照屈原的性子,将旧贵族全部杀光,就能解楚国困境吗?天真。

“灵均,我,嗯。”屈原想要辩驳,被楚怀王拽着,出了大殿。“不说那些了,你我,生在这楚国,便注定了我二人的命运,是要与这楚国绑在一起了。我已然别无选择,你且珍重吧。你与太子,毕竟有着多年的师徒恩情,不管如何,总要比在我这里要舒服一些。”

楚怀王像是交代后事一般,情绪很是低落,自己少年即位,合纵攻秦,兼并吴越,商贾抵四海,仓廪殷实,却在与秦作战中接连失利,以至于以低姿态出席这等耻辱会盟。

“灵均,你这是说什么?我怎么会怪你,我只是心疼你。哎,要是我是你,我可能也是如此吧。”屈原急道。

“纫兰,你对这水龙吟知道多少啊。听闻唐昧的《占元星经》中蕴藏着水龙吟的线索,我芈氏争雄天下,若有水龙吟为借力,可是如虎添翼。”楚怀王问道。

“灵均,楚国之存亡,在民心,以一件物事就想改变国运,未免夸大其词了吧,便是如孟夫子,庄子和鬼谷子那样的天下宗师,都对此不屑一顾,可见,也就是一件兵器罢了。”屈原对这种言论一向嗤之以鼻,尽人事,听天命便好。楚国之路,到底在何方啊。

听到屈原如此之说,楚怀王也没有多说什么,二人在偌大的王宫里回想着童年的快乐时光,时不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。

翌日,楚怀王的幼子子兰,郑袖等人陪同着楚怀王出了郢都,郢都城门口,绿茵大道,两侧的青柳林似是一个个舞者,摇曳出婀娜的身姿,与平日里的万人空巷相比,此时的郢都城门口,观礼者寥寥无几,冷冷清清,与此前黄棘会盟的盛大形成鲜明对比。

郑袖走下马车,拉着楚怀王的手,操着软软的楚语,说道:“侬安心前去,侬要不测,妾虽蒲柳,亦以身相报,江南美蝶,成双入对,身似灵郎,心如均梦,轻浮孟浪,吾心所喜。”四十多岁的楚怀王拉着郑袖的软糯小手,说道:“爱妾柔情绰态,舒墨兰心,怎可说是蒲柳,寡人与爱妾已缠绵日久,享尽人间清福,为楚国,寡人不得不远行,爱妾珍重,莫以寡人为念,临行前,只是想听爱妾再唱一首。”

郑袖一把抚上楚怀王的嘴唇,“王上莫要再说,妾身清楚,请我王品鉴。”

“都说江南女子善歌,轻腰曼舞,王妃之态,出水如月,王妃之歌,春风灼华。”子兰看着翩翩起舞的郑袖感叹道。

“王子当真风度翩翩,才华横溢,怪不得深得王后欢心。”旁边一人奉承道。

郑袖在城门口的大道上,踏着轻盈的步伐,边歌边舞,口中唱着楚人最为熟悉的爱情诗歌——《越人歌》

今夕何夕兮,搴舟中流。

今日何日兮,得与王子同舟。

蒙羞被好兮,不訾诟耻。

心几烦而不绝兮,得知王子。

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

“此歌若是以楚语来唱,当别有一番韵致,楚地王化严重,以雅言来唱,倒是也还可以,只是少了我们楚地的特色。”子兰笑道。

第郑袖一曲乐舞毕,怀王泪流满面,看着面前的美人,怀王决然踏上马车,便要出行。

这时,只听一声长啸,一人三步并作两步,轻身而进,只片刻便至楚怀王身前,众人定睛一看,却是屈原。子兰一向反感屈原,将头扭向一侧。

“屈卿,意欲何为啊?”楚怀王不悦,问道。

“臣思虑再三,请我王三思,放弃会盟,天有不测风云,东皇大司命刚刚卜卦,此去不详。”屈原已然用上了鬼神之说,唯有天命,能劝得怀王。

“武关便是刀山火海,寡人也得探上一探,难不成屈子可领兵挂帅,去抵御秦军?”楚怀王站在车上,居高临下,背着手瞪向屈原。

“屈原不才,无此能力,但楚国有君上,便有凝聚力,秦人虎狼,他能奈何,他进一寸,我可退一寸,楚国千里沃土,他秦人占的尽吗?我大楚,天命所归,秦人能奈我何?屈原谏,不盟,迁都,再战。”屈原骤然提高嗓音,以啸声唤醒众人。

千年之后中国近代时期甲午战败,康梁等维新士子振臂高呼,公车上书,救亡图存,不与日本议和,这便是风骨。

“来人,弄走他,寡人去意已定。”楚怀王拂袖而入车,眼泪一点点流了下来,盯着手里的甘美橘子,久久不能回神。我知你屈原忠心为国,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,你越是担心我,我这心理便如刀割,去往他国盟约,此种耻辱,楚国八百年,可曾有过?纫兰啊,或许,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归宿吧,珍重,珍重。

屈原被人驾着,眼看着楚怀王马车驶离郢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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